忆往昔,峥嵘岁月稠 ——亲历长征的红军将士们的家书 长征已过去了80年,当年的亲历者所剩无几,作为后代,我们只能从亲历者的口述、后人的著述中去了解那场艰苦卓绝的斗争。当年20余万红军被迫离开各个根据地,进行战略大转移,渡大河、爬雪山、过草地,前有强敌,后有追兵,九死一生,最终到达陕北的只有3万人。红军指战员多来自江西、福建、湖南、湖北等南方地区,按理说,离开家乡远征,最应该给家里写封信,报个平安,以免家人挂念。可是现在看来,长征时期留下的家书极为少见。 究其原因,主要是红军撤离后,他们的家乡很快变成了国民党控制的白区,在白色恐怖的气氛下,谁敢跟家里通信呢?即使家里收到来信,也不敢保存下来。其次,部队处于运动中,行踪不定,经常打仗,死伤众多,许多人没有来得及写信就牺牲了。长征结束后,那些亲历长征的红军将士们在各个时期所留下的家书,或表达思亲念家之情,或陈述抗战救国之志,或重走长征路,缅怀牺牲的战友,一行行滚烫的文字背后是一段段不应遗忘的往事。 大家都是为着抗日的 经过长征到达陕北后的红军,有了相对固定的驻地,特别是随后到来的第二次国共合作,政治气氛有所缓和,便开始与家里通信,因此这时期的家书有些留下来了。家书的作者往往迫不及待地告诉家里自己的近况,并且询问家中亲人的情况,钟士灯就是其中的一位。 钟士灯是红一方面军第一团第四师的一名战士,他现存的一封家书写于1937年4月30日,从家书内容可知,他已经与家中取得联系,“但是,自三原与家通信一次,也未曾〈知道〉家内接到了〈没有〉?现在也未见回音来,可不知家内怎么样?”他告诉父母自己在“陕西栒邑县太峪镇驻房〔防〕,衣食住行是很平安,请你〈们〉在家不要挂念。”(受文化水平的限制,红军家书中错、漏、别字较多,为便于理解,本文作者作了一些校改,〈〉内为补字,〔〕内为改正的字,[]内为衍字,下同。) 钟士灯的家乡在江西雩都(今于都县)桥头乡,这里是原中央苏区根据地,也是被称为“长征第一渡”的中央红军长征的主要集结地和出发地。1937年3月,钟士灯所在的红四师从陕西三原开赴栒邑(今旬邑县)练兵。作者写这封家书的时候,抗战还没有全面爆发,红军尚未改编为八路军,但西安事变后,国共两党正在谈判,进行第二次国共合作。钟士灯告诉父母:“大家都是为着抗日的,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庭,为着自己的未〈来〉做事。不过,现在说起到达北方,使用〔实行〕国共合作、释放一切政治犯,联合〈了〉许多[了]抗日友军,国家已经和平。”1937年8月25日,中革军委发布命令: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。同年9月11日,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按全国海陆空军战斗序列,将第八路军改称为第十八集团军(此后仍沿称八路军),朱德任总司令,彭德怀任副总司令。 1937年9月22日,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《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》。次日,蒋介石发表谈话,指出团结御侮的必要,事实上承认了中国共产党在全国的合法地位。至此,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正式形成。钟士灯这封家书虽然只是一封普通的民间家信,却是第二次国共合作的一个实物证明。 我不断梦见妈妈和弟弟 刘中新是江西吉安青原东固畲族乡人,早年参加红军,经长征到达陕北。1937年5月,他曾给家里写过信,并且收到了回信。抗战全面爆发后,刘中新所在的部队改编成八路军115师,他先后在师政治部和343旅工作,并随军开赴山西、河北抗战前线。这期间他给家里写了几十封信,却始终没有接到回信。1938年7月17日,他按捺不住思家的情绪,又给母亲写了一封五页的长信,其中说: 在前天的夜里正在睡安〈稳〉觉的时〈候〉,忽〈然梦〉见了我的妈妈,妈妈以竟〔已经〕老得不像了。我就大喊起来,忽然喊了一声,同我在一块儿睡的同志听着了,他就叫惺〔醒〕我问我喊什么,我当时也说不出,仔细一想,原来是作了一个梦。 到上午吃把〔罢〕午饭的时候,我正在房子里卧着看书,忽然有一位同志说道:送信的来了!我听道〔到〕了就连忙跑到外边去看,我见有好多的家信,我看了半天都是另〔别〕人的,原来没有我的一封。人家接到了家信,把家里的情形都知道了,可是我的家里也不知什么样子,也不知我母亲和我弟弟的身体如何?夏季的收程〔成〕什么样子?希望你接到了此信速速回知为盼。 刘中新非常关心战友的情况,他在信中跟母亲说:“我以前在家中出来的时候,一气〔起〕出来了三四拾个朋友,现在也不知到何处工作去了,我在这里连一个也没有见到,也不知道咱们那里有回去的没有?你如果来信时完全说明为盼。”这三四十个朋友都是和他一起参加红军的,经过艰苦的长征,能够活着到达陕北的应该不多。刘中新的家乡东固曾有2400多人参加红军,而全区总人数只有8000人。由于当时东固扩红支前工作做得好,东固曾被评为中央苏区一等模范区。据1934年的统计,在主力红军长征后,东固青壮年劳力不足400人。新中国成立后统计东固有名有姓的烈士达1400多人,无名烈士就更多了。 刘中新有幸完成了长征,参加了抗战,后来的情况如何呢?据其亲属讲,他在新中国成立初还给家里写过一封信,并寄来一张穿军官服的照片,但不知什么原因,最终未能与家人联系上,这张照片后来也下落不明。因此,寻找刘中新便成了全家人一个等了几十年的愿望。 一位红军遗孀的瑞金之旅 在人民大学出版社近日出版的《图说红色家书》中,收录了1964年4月25日老八路戴流写给儿子张昭兴的一封信,信中讲述了她带领张昭兴的弟弟妹妹回老家瑞金的经过: 回到瑞金参观了一天,看到“中央苏维埃政府所在地”“党的第一次、第二次党代表大会的会址〔应为中华苏维埃第一次、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〕”“红军烈士纪念塔”。在瑞金,又遇到爸爸的一些老战友,〈他们〉再三邀请我们去一趟井冈山,结果我们又用了两天的时间参观了井冈山“毛主席的故居”,也看到“井冈山五大哨所”的险要地形,“井冈山革命博物馆”。回到南昌,又住了一天,参观了“八一纪念馆”,并将爸爸的照片、简历、悼词、遗物送到革命烈士纪念堂。 张昭兴的父亲张雄,原名张德仁,又名张冠英,1908年出生于江西瑞金,1930年参加红军,同年入党,1934年随中央红军长征,此后又参加了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曾任海军政治部副主任等职,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。进京工作后,张雄一直保持着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,生活极为俭朴。军需科发的细布衬衣,他不要。一双布鞋穿了好几年,破了补好又穿。他结婚时的两床被子,一直盖了好多年。他常说:“现在生活已经不错了,要节约钱支援国家建设。”1963年8月,张雄因肝硬化腹水住院。在病危之际,他嘱托妻子戴流三件事:“要做好工作,带好孩子,照顾好老太太。”8月24日,张雄在北京病逝,终年56岁。 戴流把丈夫的遗嘱铭记在心。1964年春,为了安排婆母的生活,戴流带着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回老家瑞金探亲。戴流到瑞金后,组织上对她的行程作了周密安排,带她参观了不少地方,使她受到很大教育和鼓舞,在写给儿子张昭兴的家书中,她说“更具体而又生动的〔地〕体会到革命老前辈这条革命道路走的〔得〕实在不容易,使我们认识到更要珍惜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,更要加倍的〔地〕努力,保卫我们已得的革命果实,而且要继承他们的顽强精神”。在父母的教育和影响下,张昭兴兄弟姐妹六人分别在各自的岗位上,较好地书写了自己的人生。 老红军重走长征路 在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中陈列着老红军李真的一封家书,是1984年1月25日写给弟弟李振岐的,洋洋洒洒有五页。他首先在信中告诉弟弟自己已从总后副政委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,而且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次变动。紧接着,他用一大段文字,介绍了自己重走长征路的感悟。信中说: 去年十月经上级批准,我到过去红军长征的路上走了一段,还到我二、六军团渡金沙江的石鼓渡口看了看。我们过的第一座大雪山——玉龙雪山也在眼前,不过这一次没有去爬了!根据年龄和身体条件,恐怕也不能再爬了。但见景生情,在我二、六军团爬的几个大雪山,就牺牲了一千多位革命志士,我是幸存者,今天能来到四十八年前战友们因缺氧和饥寒交迫的情况下,而悻悻离开人世的地方,哪有不动情呢?这些同志死得过早,什么也没有得到,什么家庭、妻子、儿女,那时恐怕连想都没有想过。他们的意志、勇敢、才华都很好,可惜过于年轻,就失去了一切。 李真1918年出生于江西永新,少年辍学,成了放牛娃,12岁参加儿童团,不满14岁就参加了红军,一年后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34年8月,李真随红六军团离开湘赣苏区长征。红六军团作为中央红军长征的先遣队,转战数千里,突破敌人的多道封锁线,在黔西的乌蒙大山中回旋,强渡乌江天险和金沙江,翻越玉龙大雪山,通过阿坝草地,经过艰苦的战斗和行军,于1936年10月22日在甘肃会宁东北的将台堡与红一方面军会师。 随后,李真又参加了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。新中国成立后,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。李真在战争年代五次负伤,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。他离休后,晚年身患胃癌,却一直想着“要为社会、为人民做点儿什么”。1995年,他筹款56万元捐给了永新县禾川中学兴建教学大楼,并带病到南昌参加捐款仪式。 “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。”抛家舍业,长途远征,音断书绝,喋血疆场,最终换来了和平的阳光沐浴在神州大地,古老的中国再一次焕发青春。长路漫漫,初心未改。虽然长征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已经离我们远去,而家书中的长征故事却没有结束。(张丁) |